车夫扯着手里的巾子,犹犹豫豫地说道:“在下也不甚清楚,只在外头听见一些胡话,怕是王妃娘娘不爱听,在下还是……”
“说!”
车夫有些发愣,挠着头缓缓而小声地说道:“有人说,王爷赎走了那位病着的姑娘。”
赎走秦月半?那晚我去风越楼的时候,她可是琴技了得,多半的宾客为她而来,少说也算是风越楼的台柱子吧,怎么说赎人就赎人了呢,这价钱一定不菲,沐臻怕是为她一掷千金了罢。
一掷千金,大约也只有从前的顾青怀会值得沐臻如此去做了。
我强行撑起嘴角,手臂抖得厉害,只得扬起一个笑容:“谁说我不爱听了?赎了她是为她好,是善事一件,我怎会不爱听?”
喉头酸酸涩涩的难受,我实在不想在众小厮面前丢脸,只好提着湿漉漉的裙摆蹭蹭地走上楼,我不相信沐臻会这么做,他昨日还是有承诺在先的,他从来就不会是一个不守承诺的人。
而他如今还能让我相信么?
透过门缝,我望见坐在床沿的那抹白衣背影,有一丝寂寥与落寞,我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眼里只容得下躺在床上的那名貌美而倾城倾国的女子,我自嘲地笑了笑,他如今还能让我相信么?
秦月半一直在沉睡,匀净的呼吸一起一伏,安详地仿佛不会再醒来,屋内安静得有些过分,我都不敢贸然进门了,可是我实在很好奇为何沐臻要赎了她?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是顾青怀的缘故么?
没想到在这不大的宁州里,居然还撞上了这样的事。
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去,沐臻头也没回便冷冷地说了句:“出去。”
我怔了怔,他大约是将我当做别人了吧,我轻轻地把房门掩上,顾自走到沐臻身后,吸足一口气才敢说:“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若是想知道事实的真相,除非是亲耳听见,不然我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他侧了侧脸,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竟带着些莫名的伤痛之感:“你看见了,她是青怀,是青岚的长姐,把她一人丢在风月之地,本王做不到。”
他的眼神让我浑身一冷,屏住了呼吸半晌,这就是他所谓的解释?他做不到将顾青怀丢在风越楼,真是至情至义之人。他唤她青怀,语气自然而关切,这么多年的情分,怕是不止这么一点吧。
渠苏尚且是顾青怀的替身,或许还能得到一些垂怜,顾青岚是顾青怀的亲妹妹,自然品Xing容貌相似,可我陈缘却什么都不是,我是商人的女儿,是原本最低贱的一群人,只是幸得太后的偏爱,才勉强攀上了皇家的高枝。
我真的什么也不是。
我咽了咽口水,还是强忍着悲伤安慰他:“她没有死你应当替她开心,毕竟是左相的女儿,还是送到相府上去为好。”
“她不知能否熬过今晚。”沐臻沉声道,一双星子般的眸中尽是阴霾。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伤心,我真替顾青怀感到值得,居然还有人在为她伤心难过。
我心中酸涩难耐,原来我最害怕的,便是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人在一厢情愿。
“你照顾好她,我还是先走吧。”我丢下一句便急急转身,捂着眼跑出了房门,把门合上,我无力地瘫在了地上……沐臻说顾青怀或许熬不过今晚,到底是何意思?我挣扎着揪着自己湿透的长发,极度讨厌自个儿纷乱的思绪。
顾青怀究竟是怎么了?
忽听得楼梯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名十五六岁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女奔了上来,口中一面喊着:“姑娘!姑娘你在哪儿!?”少女一身碎花布袄,着装精致却很简单,顾盼之间满是丽容丽姿,却是神色慌乱,漫无目的地在客栈二楼东找找西探探,毫无头绪。
待到她快接近这道房门时我才出口问她:“你在找谁?”
她焦急地四处探看,愈发没有头绪,只随意答了我一句:“风越楼的秦姑娘。”
我朝屋内使了个眼色,答道:“她在里面,你先别进去。”
少女一听有些惊讶,气鼓鼓的跑上前就要推门进去,一边还说到:“快让我进去!我们家姑娘的琉璃散又发作了!……”我堵在门口张着手臂拦下了她,可她扯着我的衣裳,一双美目瞪得溜圆,依旧不依不挠,“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拦我!?不过就是那个王爷身边的哪个贱婢,居然敢拦我!?”
贱婢?我是贱婢?我默了默,看来还是缺乏了一丝王妃的气质,以后该端起架子的时候就该端起架子了。
“你又是哪里来的疯丫头?”我抬着头,心情不好自然无好脸色,语气更加是无以复加的差,“快点滚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十五年来我似乎都没对谁说过这么严重的话,如今看来,我也是能说的,且说起来毫不逊色,原来我也有这么狠戾的一面,或许在外人看来并不狠绝,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似乎是真的变了。
那少女的确是愣了愣,张着嘴一时不再大声喊叫,忽然转了转眼珠俯身露出一些哀求的神色来:“好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姑娘在里头危在旦夕,我手里有些琉璃散还能缓缓。”
琉璃散?那又是什么?
我问她:“你们家姑娘得的是什么病?”
少女眼神有些飘忽,神色中的哀求转瞬即逝:“这是秦姑娘的私事,外人还是不要干预为好,让我进去或许还能吊着姑娘一口气。”
我皱了皱眉头,虽然觉得很是不妥,但一听却有些道理可循,于是便退让一步:“好,你进去吧,记住不要大声喧哗。”
我自知板着脸脸色铁青,但心里还是不好受,喜怒形于色,这话说得在理。
那少女一见我松了防线便撞开了门闯了进去,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子,跑到床前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导出一些药粉喂进顾青怀的嘴里,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喂了进去,难道这些白色的粉末就是所谓的琉璃散?
只见水流沿着顾青怀的嘴唇缓缓流进了一些,顾青岚便呛醒了,一醒来便猛烈地咳嗽,舞着手臂扯着那名少女的衣襟不放,手指攀着那只盛着琉璃散的瓶子,伸出舌头去舔那些洒在外头的药粉。
我立在门口已是惊呆,这样的顾青怀真是从未见过,像是被一阵无形的力量Cao纵着,不由自主地去舔舐那些白色的粉末,这琉璃散到底是何物?怎的如此厉害?
琉璃散……似乎听我爹提起过,那时我爹从西域经商归来,就带过一种叫做琉璃散的药,这种药看似为药,实则为西域奇毒,一旦染上,便会成瘾,看来风越楼是将这种毒用作控制歌女与琴女的工具了。
顾青怀吃了那些粉末后便安分许多,瘫软在软垫上,一言不发,双眼空洞无神毫无焦距,我看了有些心悸,原来她也是不幸之人,这琉璃散总归不是好东西,不能再吃了,不然迟早得折在这上头。
那端沐臻定是与我生出一样的疑惑,早已夺来那只瓶子细细的探看,以他的见多识广一定也听说过这种大名鼎鼎的西域奇毒,果然他只嗅了嗅便将瓶子放在一旁,厉声问那名少女:“你是何人?”
少女满脸担忧,又带着点不满:“奴婢宣儿,是秦姑娘的贴身侍婢,姑娘若没有琉璃散,定活不过今晚,还是让宣儿来照顾姑娘吧。”
“谁允许你们给她用琉璃散的?”沐臻明显脸色不快,执着那只药瓶厉声责问那个名叫宣儿的少女。
“王爷犯不着来管风越楼的事,姑娘虽被王爷赎了身,但却离不开琉璃散,不日还是会回到风越楼中去的。”宣儿直视着沐臻,毫无惧色,敢冲撞高高在上的王爷,她的胆子应当也不小。
我暗暗替宣儿捏了一把汗,若方才她没说今晚会照顾顾青怀,沐臻怕是早就不将她放在眼里,唤来那些暗卫将她除去了吧。
唉,这风越楼里的小小婢女怎都如此大胆,那这背后真正的东家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我不敢去想象,光就风越楼控制歌女舞女的手段来看,就很是高明,这些女子想必一定过得很是凄惨悲哀,被人当成木偶一般Cao纵,站在台前受到万千宾客仰慕追随,可幕后却活得生不如死。
琉璃散究竟该如何解呢?
而顾青怀为何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宁州城里的风越楼?
房内沐臻依旧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他一定又无奈又愤怒,这琉璃散的毒怕是早已彻入顾青怀的骨髓,而他却是束手无策,只能任凭宣儿给她喂下一瓶又一瓶的琉璃散。
我悄悄挤进了门缝,屋内比外头暖和不少,拧拧头发上的水,缩着身子躲在一座插屏后往那温暖处靠了几分,就听那边顾青怀苏醒过来一些,喃喃着不知在说些什么,沐臻坐在她身旁替她顺着气,一手执着一只杯子就要给她喂水。
没想到他也是个能照顾人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曾这么照顾我,顾青岚娇弱的身躯无力地瘫在软枕上,楚楚可怜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白兔,亟待关怀与垂怜,两道秀眉微微蹙起,平添一分怜惜之感,即使病了仍是风姿绰约,如斯美人谁人不喜,谁人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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