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一路颠簸,行车速度比原先放缓了不少,这原本两日变能到达的路途,行了四日都未到达,我开始有些崩溃了,尤其是当这种声音传来时:
“来人啊!姑娘她她晕了……”
又或者是:
“来人啊!姑娘她她中暑了……”
还有:
“来人啊!姑娘她她吐血了……”
宣儿总是极为细心地照料着顾青怀,哪怕有一丝风吹草动,她都能把所有的人给叫唤地为之一振,我一开始是挺担心的,但到后来就与大部分人一样,不大爱搭理那主仆俩。
顾青怀总是神色恹恹的,话也不多说,整日歪在车内,偶尔停车休整才会步下来吹吹风,沐臻有时会让小厮送一些沿路买来的药,她也吃一些,气色才会略微好上一点儿,琉璃散的后劲还挺大的,她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能扛到现在,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我有时会把多宝撵出马车,然后和沐臻说说话,但他大多时候说得很少,而我说得比较多,我这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有时说着说着就不知在说什么,朦朦胧胧间便睡着了,醒来时便会发觉枕在沐臻的肩上,胸口的衣襟处还有一摊不小的口水渍。
有一晚车队行至山间,方圆几里之内渺无人烟,半山腰只有一间破旧的庙宇,只好在破庙里将就一宿,大家伙都很仔细小心,我硬是赖在沐臻怀里度了一晚,早起时还压麻了他的手臂,为此沐臻好几个时辰都没有理我。
大约又过了两日,才见到我久违的青州城门,青州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富商大贾云集之地,而我爹又是青州的首富,城中商贸往来繁茂,比之京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没进城我便开心地撇下沐臻下车往城里跑去。我细细看了这别了数月的城池,大多未变,就连贴在城脚下几张通缉犯的画像都仍旧是那寥寥几张,这座待了十五年的城,我终于回来了!
沿着熟悉的路途朝陈府过去,真正站在我家外头,却实在有些意外。
陈府的门面有了大变化。
我敲敲玉石砌的大门,生怕一个不留神门上的玉石就被我给敲碎了,我爹摆阔也不至于至此啊,原先的门面虽说普通但却是简约大气,黑白分明,这门面连我都委实不忍直视。
刚敲了三下,大门便吱呀地开了一条缝,我不明所以地望望身后同样不明所以的沐臻,只好伸出手臂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我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从小到大,我还不清楚他么,我爹最爱干那些神出鬼没之事,最好可以吓坏来人,那么他会便会乐上好一阵子,以此当做他人生中一点小小的乐趣。
俗称,恶趣味。
进了门,里头的摆设倒是与我走之前差不了多少,该哪儿是哪儿,只是一个人影也不见,仿佛都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叹口气,我爹还真能折腾,府中那帮杂役怕是也被折腾得不行了。
众人从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宣儿也扶着顾青怀下了车,我瞬间便感到有些别扭,难道她们也要留在我家不成?但我未及多想,只在心里倒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内,我爹必从某处跳出来,以前有一回是从屋顶上,有一回藏在一棵合欢后头,不知这一回他又会藏在何处给我一个“惊喜”呢?
念到“三”时,脚下的砖块松了松……我爹这回居然藏在了地下,真够有创意的。我挪开几步给他一点儿腾身出来的空间,果真不一会儿几块砖便突然向上抛起,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一下从地下跳了出来,张着臂仰天哈哈大笑几声:“小缘!你们都被我吓到了吧哈哈哈!”
突然一阵喧天的爆竹声与锣鼓声自后院传来,震得我耳膜狠狠颤了颤,没被我爹吓着倒是被这些嘈杂的声音给雷着了,一大拨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有几个府中的小厮居然还在放鞭炮。这这这着实是有些令人意外了。
可我只觉得有些丢脸。
我捂着耳朵不好驳了我爹的面子,只好装出一副惊讶受怕的样子来:“啊!爹你怎的忽然就出现了!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我爹一听很是受用,叉着腰对我说道:“哈哈哈你爹我向来都是如此!”
我歪着嘴陪着干干笑了几声,眼角扫见宣儿与顾清怀倒被我爹与鞭炮声吓坏,只得躲在一株盆栽后头。而沐臻则仿佛置身事外,吩咐着王府中的小厮往马车上搬行李,多宝站在我旁边冲我耳旁说了一句话:“小姐,今天老爷多半没有好好吃药。”
我点点头肯定了多宝的话,扯过我爹脏兮兮的手问他:“爹,你病好些了吗?今日是否按时吃药了?”
我爹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很兴奋:“好多了好多了,今日的药还没吃呢,沈大夫说了要在晚间服用。”
哟,果然没吃药。我抬抬眼皮,多日不见,我爹似乎又疯癫了不少,我一定要亲自去找那大夫评评理。
我佯装云淡风轻,打开多宝的包袱将那些芝麻烙饼往我爹手里一搁:“这是多宝给爹的见面礼!”
“芝麻烙饼?”我爹打开油纸包装看了一眼,突然抬起头冲我狡黠一笑,“小缘有没有给爹带见面礼呢?”
见面礼?这个我似乎没有为我爹准备,一路过来多灾多难的,哪里还想得到那些东西啊,作为一名商人,我爹最爱那些充满世俗气的珍珠宝器,可惜我这趟出远门身上只带了为数不多的银子,且还被风越楼搜刮了五百两,可谓是失血不少,哪还有银子去买劳什子见面礼!?
踌躇了一会儿,却见沐臻自一旁捧上几只锦盒,奉给我爹,一边解释道:“晚辈送上几份薄礼,还望笑纳!”逐一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琳琅满目的珍宝,刺眼的光差点亮瞎我爹那双老花眼。
“南海蛟龙鳞一对,顿族龙首三只,血珊瑚一只……”一旁的小厮随着盒子开启一声声报着名称,但凡听的都是我没听说过的,我说为何王府行车要用如此多的马车,原来是运这些东西来了,感情那些小厮也不是全都在保护我与沐臻,而是在看顾这些值钱的宝贝!
我心中暗叹一声,看来有些时候的确是我多心了,沐臻他何时变得如此阔绰了,往日就连酒也不让我多喝一口的人,居然能送出这么些好东西来?
我爹倒是收得乐此不疲,一张嘴裂得都能塞进一只窝瓜,尤其是在看到那只拳头大的夜明珠时眼睛瞪得都能掉下来,我觉得甚是不妥,居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收下了别人的东西,总觉得有些像是吃软饭的。
我闷闷不乐的携着多宝遁了,我爹那副样子一看就没有闲工夫与我叙旧,还是先去我原先住的西厢房看看吧,自古以来西厢都是那啥的好去处,可在陈府却不是了,一十五年以来,西厢房一直是陈府最多灾多难的地方。
就在我五岁那年,青州发了大水,偏偏西厢地处低洼,涌进了齐腰高的洪水,差点没将我溺死;七岁那年,西厢房半夜着了火,我差点没被烧成灰;九岁那年,我房里的一堵青石砖墙轰然倒了,差点没把正在睡觉的我砸死;十二岁那年,我屋顶被雷劈了一遭,幸好打在屋前一棵大樟树上……侥幸逃过一死。
所以说,或许我真的便是传说中的命硬之人。
西厢被打扫的很干净,看起来是有人日日过来打扫,我爹还不算泯灭了良心,为我这独生女还是留着条退路的。
刚进西厢,便瞅见了正要从里头出来的九姨娘,几月不见,九姨娘愈发有女人味,一袭紫红薄衫可谓是姹紫嫣红,脸颊上略施粉黛,虽说是半老徐娘但仍风韵犹存,一股子亲近感还是如此熟悉,见着她就像见着了自个儿的娘亲。
“九姨娘!我回来啦!”我冲上去扑了个满怀,满鼻子恬淡的茉莉香气,九姨娘可比我爹敞亮多了,总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小缘!你终于回来了!”九姨娘满脸欣喜地望着我,突然又忧心忡忡地样子“我过来替你们置办好房间,快快快让九姨娘看看……哟怎么瘦了?”
瘦了?大约是如此,和沐臻待在一起,不瘦也难,他平日的爱好也就是欺负我。
“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个王爷吵架了?”九姨娘试探着问道,她一直能看出我的心事,从小到大便是如此,我惭愧地摸摸头发,不大好意思告诉她我和沐臻之间的那些破事儿。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看这话一点儿也不错,我们家小缘终于情窦初开了……”九姨娘眯着眼笑着说道,握着我的手掌有一丝微微的发痒。我愈发不好意思,只好沉默着不做声,若让别人知晓我那点儿破事儿,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九姨娘都懂……不过只有一件事,小缘可要好好考虑皇孙的事啊。”九姨娘调侃了一句,全然不顾旁边还有多宝与一些侍女在场,我听了很不是滋味,跺跺脚便跑到屋子里去了,这要是让沐臻知道这种事,我该多没面子啊。
对,这种事,没面子。
放下细软,便有人传话去用午饭,我洗了一把脸便带着多宝去了福寿堂,福寿堂一直是我爹宴请宾客用的,一进门便见到顾青怀携着宣儿同是坐在上宾的位置上,顾青怀脸色不佳,皮肤苍白,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便会倒地不醒。
见我有些意外,一旁的一个眼熟的小婢在我耳旁提醒了两句:“老爷一听她是左相家的大小姐便执意将她留下,现下已安排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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