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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晚上十点,夏安还在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床上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垒了一堆裙子。

陈森加班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狼藉的画面,裙子占了大半张床,看起来熟睡的女儿陈楚楚倒像是被这堆裙子挤到了床边上,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而他老婆像只鸵鸟一样一头扎在衣柜里

“干嘛呢?”他把裙子都给扒到一边。

“回来了?吃饭没?”夏安气喘吁吁地把自己从衣柜里拔出来,脸颊微微泛着红,情绪有些低落。

“没吃几口。”加班到这个点,哪里能好好吃饭?叫的外卖又难吃,他吃了两口就搁下了。

夏安便去了厨房,给他煮面条。

有她们母女俩吃剩的排骨,煮面卧蛋烫青菜,行云流水般熟练,一会儿的功夫,一碗香喷喷的排骨面便端到了他面前。

陈森端着碗搅和面,夏安便开始默默收拾衣服,床上那些裙子一件件随便一卷,扔进衣柜里,全然不是她平时细致的做事风格。

面条很香,陈森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白汽儿混着骨汤的香味一个劲地穿过呼吸道往胃里钻,他忍不住先咬了一口鸡蛋,糖心蛋,蛋黄流进嘴里,温热。

他喜欢吃糖心蛋,夏安如今已有这个本事把鸡蛋煎得恰到好处。

“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不开心。”空空的胃得到了滋润,他关注到老婆的表情。

夏安把最后一卷衣服塞进衣柜,沮丧地一屁股坐到床上,“没有衣服穿!”

“没衣服穿?”陈森吃着面条,“难道你每天都光着?”

“你……”夏安气得身体一扭,后脑勺对着他。

只听见身后陈森唏哩呼噜吃面条的声音,她便觉得有些委屈。

嫁给陈森五年了,孩子四岁。这五年里,她每年买衣服的次数寥寥可数,就算买,也大多是买的便于做家事带孩子的便装,柜子里仅存的那几件连衣裙,还是大学时穿的,早过时了,至于高跟鞋,自从怀上孩子那时起,就再也没穿过。

她自己有时候也开玩笑地对陈森,她现在正一步一步往不修边幅的黄脸婆发展,他会不会有一天嫌弃她。

陈森倒是说的好,这才是居家过日子,平平淡淡的生活,谁成天浓妆艳抹?

她自己其实也认可了陈森说的话,现在孩子还小,她忙里忙外的,打扮给谁看啊?而且,大城市生活压力这么大,家里就陈森一个人上班赚钱,她也得省着点花。

可是,她明天要参加同学聚会,难不成也要穿得随随便便的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碰她的胳膊肘,“拿去,想买衣服就买!还生什么气?”

她低头一看,某人递给她几张钱。

瞬间笑了,一把接过来,却听得他继续在说,“不该买的就少买,买了一堆不满意的,回头又要买,这不浪费钱嘛?”

“我哪里浪费钱了?”夏安应激反应似的,立马尖声反驳起来。

陈森看了眼女儿,“你小声点儿,吵醒女儿!”

“那你说,我哪里浪费钱了?我每天的开支都是计算好的,每个月都记了账,买了什么花了多少全都在这,你自己算算,我哪里多花了?”夏安说着说着,眼泪就来了,抽出账本,连同那几百块钱一起,全都扔给了陈森,自己跑去客厅了。

陈森对于夏安这么大的反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也不是真的会去核算她的账本,只是觉得加班加到这个时候,回来还要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吵架,有些累,于是也没理她,继续吃他的面条。

也怪不得夏安反应这么大,她平时最怕的就是陈森说她乱花钱。她自己毕业不久就为了爱情嫁人,然后迅速有了孩子,加之她当时的薪水也少得没法看,索性便辞了职,安安心心在家里待产、育儿,这一眨眼就过去五年了。

五年,这个家全靠陈森的薪水养着,他辛苦,她知道,所以每次开口找陈森要钱她心里都惴惴的,但凡陈森稍稍质疑一下她爱花钱,她就心惊肉跳。

陈森吃完面条,把碗撂进厨房,一来一回经过,看见她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沙发上抹泪。有些头疼,但到底还是服了软,坐过去搂着她,把那几百块钱还塞进她手里,亲了亲她的脸,安慰,“多大点事儿啊?老公说两句还不行了?你没有乱花钱这不更好?我也只是说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夏安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陈森给了她台阶下,她也见好就收,只是埋在他胸口的脸还带着委屈,“陈森,你摸着良心说,我自打嫁给你,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专业,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有半点做得不好?”

陈森自然连连否认。

夏安的脾气也发不下去了,只道,“陈森,我告诉你,别说什么老公说两句还不行的话,别人说了啥我压根不会生气,只有你,只有自己最亲的人说的话我才在意,因为我在乎你。”

婚姻中的男女,最可恼的事,就是女人气得哪怕要背过气儿了,男人却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生气。

比如陈森,到现在也不明白夏安怎么就能气成这样。

而更无奈的是,过了恋爱期,在茶米油盐平淡生活里浸淫的男人,肾上腺激素也逐渐平静下来,对女人为什么生气渐渐失去了兴趣,自以为是的理由不过是女人矫情,应对的办法就是敷衍,把眼下这回敷衍过去,日子还是照过不是吗?

然而,只有一次次再为差不多的事情吵起来的时候,女人才会意识到,从前的问题从来就没有得到解决,又或者,她说的话,他从来就没有听进心里去。

陈森顺着老婆的话给夏安顺了一遍毛,总算是把她给安抚好了。

夏安趴在他肩膀,小心地问,“那你这周六有没有时间啊?”

“周六?我跟几个哥们约了钓鱼。”

“噢……”夏安没有再说话。

“有事?”

“我……我们周六同学聚会,楚楚怎么办……”夏安小声嘟哝着,心里打着鼓。陈森一向都不喜欢她去参加同学会,从前好几次她找理由拒绝同学邀约了,但这一次同学们都挤兑她了,再不去似乎面子上下不来。

陈森听了果然不太高兴了,“又是同学聚会,你们同学闲着没事怎么那么多聚会?关系好的同学平时都有联系,关系一般的去了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可去的!结婚当妈的人了,还不安分!”

夏安皱着眉,一脸不乐意,“我怎么不安分了!陈森,拜托你每次说话能不能实事求是?我同学怎么就闲着没事老聚会了?再说了,我哪一次去跟他们聚了啊?”

“好了好了,周末我没时间!早点睡吧!吵吵个没完!加班回来累个半死还不让人休息!”陈森也有些烦躁起来,也没那个耐心再去哄第二次了,说完,便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夏安追了几步,迎接她的是“砰”的关门声,紧闭的房门好像砸到了她脸上。

“陈森!你开门!你给我说清楚!”夏安心里憋了一口气,用力捶着门。

门没有开,却从里面传来一声呵斥,“你够了啊!你不累我累了!”

很快,里面响起游戏启动的声音。

夏安没有再敲,只是觉得心里堵着的那一团气郁结难散。

累?

谁不累?

她默默走去厨房。

原本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流理台上多了一只脏碗。

从来都是这样,如果她不洗这只碗,那么明天早上乃至后天早上这只碗还会在这里。

她打开水龙头,莫名其妙的,眼泪也如这开了龙头的水一样,哗哗地就流个不停。

何尝不委屈?

犹记得楚楚小时睡眠日夜颠倒,一到晚上总是哭,一哭便停不下来。彼时她体谅他第二天要上班,怕影响他休息,便让他睡书房,自己一个人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冲牛奶。有一回没拿稳,被开水烫了手,杯子奶瓶掉在地上哐当大响,他怒气冲冲从书房里冲出来,抢过女儿自己抱着,吼她:什么都不做全职在家里带女儿,却连女儿都带不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那时候她将烫伤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单手收拾着地上的东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于是又吼她一句:哭!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是啊,她一个家庭主妇,除了做饭拖地带孩子,还有什么用呢?

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金刚石在玻璃上划过,轻轻易易的,就能留下伤痕,淡淡的,却永远也擦不去了,在往后的很多个时刻,总有人来将之唤醒、加深,也终有一天,玻璃会断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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