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委屈

翌日，头痛欲裂的叶青是被刘小雨叫醒的，彼时那孩子手里正端着一杯茶，“老师，李老师说等你醒了后，让你喝一杯浓茶，这样你会舒服点的。”

叶青接过她手中的碗，喝下去，胃里又翻江倒海起来，头疼得好似是要爆裂开，这宿醉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昨晚，叶青本意是想让李鑫放松一下，这人平时背负的太多了，许校长的离世对他打击太大，偏偏他又什么都放在心里，憋着，攒着，压着。叶青生怕有一天他会不堪重负。

可谁知，自己倒先醉得不省人事了。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勉强喝了点粥，就去了教室，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一个寒假没见班里那些娃，她竟有些想他们了。

十几个孩子陆续地走进了教室，见到她，脸上带笑，冲她鞠个躬，问：“老师好！”叶青无来由地心底一软，顺带着湿了眼眶，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你们好！放假干什么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叶青看他们说得起劲，也不忍心打断他们，刚刚开学第一天，孩子们都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小伙伴们分享，假期里看了什么好看的电视剧，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等等等等。

叶青注意到，全班只有两个女生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刘小雨那孩子一向寡言，再加上这段时间她受李鑫的影响，没事就会抱着本书看，这不现在正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地看《安徒生童话》。王雪今天就有些反常了，这孩子不似小雨那么安静，平日里还挺活泼的。

叶青走过去，在她的身边坐下，彼时她正坐在座位上抠自己的手指头，叶青注意到，她的十个手指头的指甲早已被她抠得参差不齐，有的指头都抠破了皮。叶青抓过她的手，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管护手霜细心地抹在她的手上，“王雪，这以后可不能再抠了，你看，这都破皮了。”

王雪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她的头发有些零乱，叶青伸出手帮她理了理，正想再帮她重新扎一扎小辫子，却听到王雪“嘶”地吸了口气。

“怎么了？老师弄疼你了？”叶青忙按过她的头察看，却发现她的头皮青肿一片，有的甚至已经没有了头发，应该是被人故意撕扯了去。是谁对她下了这么大的狠手？叶青气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小雪，怎么回事？谁弄的？”

王雪的眼泪已经哗哗地流了下来，“没……没事，老师，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你自己？怎么可能？”

叶青还想再追问下去，坐她旁边的刘小雨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噤了声。

“老师，王雪的头发是被她妈妈拽掉的。”放学后，刘小雨悄悄地告诉她。

叶青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自从上次去她家看到她妈妈的态度后，她已了然于心。但她没想到是，她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这还是她亲生的孩子。

“她妈妈经常打她吗？”

“嗯！”小雨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什么？”

“多数都是因为她做错了题，或者是不会写字。”刘小雨前段时间一直住在她家里，想必是目睹了不少王雪挨打的场面。

叶青吃完晚饭后，就径直去了王雪家，还没进家门，远远地就听到了王雪妈妈的吼叫声：“你这孩子，打死你算了，这道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长点记性，真不知道你这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

许是王雪的爸爸在旁边说了什么，听她又吼起来：“你闭嘴，孩子还不是随了你。现在不教她，等她长大后跟你似的，一辈子没出息，窝在这大山里穷死……”

叶青听不下去了，推开门走了进去。

王雪正趴在桌子上哭，看到叶青的时候，哭得更厉害了。叶青心疼她，冲她伸出手，“小雪，到老师这儿来。”

王雪妈妈看到她明显还是余怒未消，态度也不咸不淡，“老师来了呀！坐吧！”

叶青低头对王雪说：“你去找小雨玩会，她那儿有好多好看的书。”

支走了王雪，王雪的爸爸也借口离开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发言权。

“大姐，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王雪的问题，我觉得你对她太严格了，她还是个孩子，我听小雨说，你经常给她出二年级三年级的题，这不太合适吧？”

王雪妈妈撇了撇嘴巴，不置可否，“叶老师，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 听说你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家里也非常富裕，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到我们这山沟沟里来，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们猜不透，也不想猜。可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过了一辈子苦日子，不想再让我们的孩子也受这样的苦，这有什么错？”

“是没错，但大姐，我们教育孩子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不是吗？孩子还那么小，学习并不是她的全部，每天就知道写字做题，对她以后的成长不一定有利。我觉得童年应该是快乐的，再说学习是一场长跑比赛，不能急于一时。”这是李鑫跟她说过的话，现在她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老师，你说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一步落下，十步难撵。你说得让孩子快乐地生活，但是让她现在快乐，她以后就会受更多的苦，你说哪个合算？”

“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青一时竟有些词穷了，“我是说咱教孩子慢慢来，不要对孩子太严厉了。”

“老师，你这个说法我不太赞同，我知道你平时对孩子非常宽松，孩子们也很喜欢你。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觉得你这是在耽误孩子，孩子说你们一天就学一点知识，然后就是做游戏，唱歌，画画，要不就是看闲书，每天也基本没有家庭作业。也许你这老师本来也没打算干长，就是图一时新鲜，让孩子们快快乐乐的就可以了。去年考试的时候，咱们班孩子考一百分的基本上没有，听说镇上的班级里都会有一半的孩子考到一百分。那儿的老师每天和孩子不是写字就是做题，哪有那个闲功夫去唱歌画画的。闲书当然也不会看，光课本上的知识还不够他们学的呢！”

叶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看来对她的意见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叶青在李鑫的房间里来回晃着，被王雪的妈妈抢白了一番，她心里觉得异常委屈，“李鑫，你说说，我怎么就耽误了这些孩子了？”

李鑫依旧在忙他手中的事，他每天似乎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叶青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觉得委屈了？”李鑫停下手中的笔，望着她。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叶青的眼泪泫然欲滴，如果这时哭的话，她觉得太丢脸，所以被她生生忍住了。

“叶青，你不妨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李鑫抬起头从一堆书中看向她，“这儿的人一辈子生长在这大山里，尽管每天都辛勤地劳作着，日子还是过得捉襟见肘。你没过过苦日子，你没法想象，贫穷带给他们的不光是物质上的匮乏，还包括精神上的绝望。如果不是贫穷，小雨的父亲不会去世，爷爷也就不至于晚景这么凄凉。这里有多少人，生病不敢去医院，他们一辈子苦着累着，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对孩子严厉些，也是有情可原。只是他们太注重分数，有时难免一叶障目。”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些孩子太可怜了，你没看过王雪身上的那些伤，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妈妈会这么对自己的女儿。”

“爱之深，责之切！但往往事与愿违！你看到的只是孩子身上的伤，这些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见的孩子心灵上受的伤害。辱骂有时比暴力伤害更持久，这被称为语言暴力，这孩子你最近上点心，等有时间我和她妈妈谈谈！”

当天晚上，叶青一夜未眠，她想起自己的童年，每天不知道会闯多少祸，但从没有人敢骂她，更不用说打了。叶老头从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不论她怎么作天作地的闹腾，他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无法想象如果让她生活在一个天天挨打挨骂的家庭会是什么样子。

王雪很不快乐，这是叶青观察了她一天的结果，上课的时候，她多数时间都在抠自己那斑驳不堪的小手，下课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去外面玩了，只有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意兴阑珊，刘小雨几次过去邀她出去玩，她也只是摇头。

叶青坐到她身边，把她的小手抓过来，有很多地方已经流血结痂，叶青给她包上了创可贴，“小雪，这手可不能再抠了，再抠就不漂亮了，老师可就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