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冷宫之殇

昨夜下了一场雨，淅沥沥落了大半夜，到了破晓时分，方才有了停歇的势头。

水沁雪本落了寒疾，最是冻不得，可身在冷宫，又哪有冻不得一说。双腿又疼又痒，便忍不住在被子里摩挲起来。

淡白一线的天光，带着晨时薄雾，整个皇宫都虚虚的笼盖在这之下，掩映其筑都黯然无光下来。

那窗纸上传来飒飒的风声，坚持了一年的窗纸，终于承受不住这磅礴大雨的袭击，破了开来。阴凉的飓风卷了进来，桌上那本就不甚光亮的油灯，终于被吹灭。

她如今儿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一切都是从一年前那连续的两道圣旨开始的。

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水氏沁雪，天命不佑，华而不实，祸乱后宫，残害忠良，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钦此！”

短短的几十个字，莫须有的罪名，就废掉了水沁雪的皇后之位，打入了冷宫。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容氏云烟，得天所授，贤良淑德，和睦宫闱，是为母仪之选。特赐‘敏德’之称，封为大盛皇后，钦此！”

立后特赐封号，昭示着皇帝对于这位新皇后的宠爱。多么无上的荣宠，这后半辈子都有了骄傲的资本。

可又有谁还记得当初皇帝当初求娶废后水沁雪的场景？这样昭告天下的日子，宫里自然门庭若市。

水沁雪开了窗户，坐在床上眺望出去，今天就是除夕了！可尽管宫中在如何热闹，这份热闹却是一点都传不进来。

远远有人过来，她瞧得仔细，看清来人之时，竟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那太监身后尾随两位小太监，小太监对于这位新晋的内宫总管唯命是从，还未踏至冷宫门口，便先机灵的打开了门。

一年未开过的门，灰尘纷纷落了下来。明媚的阳光泄露进来，灰尘浴在光中打着旋，水沁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娘娘。”那陈福行有一礼，抬了抬手中的食盒，说：“奴才知道娘娘过得苦，特来看望娘娘。”他这样说，似乎是给了水沁雪多么无上荣耀一样。

二位太监忙打开食盒，曾经是水沁雪瞧不上眼的东西，眼下竟也想到原是一年多未吃过这样的东西了。

可她只管坐着，那身傲骨姿态，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陈福眼睛含笑，说：“一年已过，娘娘这份心性还未磨平么？”

还未磨平么？自然是磨平了，不然早在陈福到来之际，她便是坐不住脚的。

水沁雪衣服上有些脏，不过脸面收拾的还算干净，她抬了抬下巴，语气森然：“陈福，本宫在位之时，你还不过是巴结人的一条狗。”

陈福倒也不恼，不过眼中的笑意到底淡了几分，道：“娘娘，今儿不同往日。”

水沁雪忽然嗤的一笑，好一个今儿不同往日。

宫里的热闹都能传到她这冷宫，想必是人声鼎沸，她说：“她慕容云烟谋得一手好计，连带着你们这些走狗都水涨船高，是本宫识人不清。”

她似乎是说给陈福听，却又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娘娘是否忘了。”陈福亲自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微微一笑：“你已是废后，又如何能用本宫自称？奴才叫你一句娘娘，可是记得当年娘娘提拔之恩，娘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水沁雪眸光隐隐闪动着光芒，那种奇异的光芒似乎有些毛骨悚然。

“当真是吃里扒外。”水沁雪心中有恨，不过不是对陈福的，而是皇帝盛灼康。

正如她方才所言，陈福不过是一条走狗，只是可恨现在才明白，宫里原本就是个捧高踩低之地。

她其实想亲口问盛灼康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在利用了她的水岚阁登上皇位之后，将她打入冷宫，但是盛灼康想必正在与新后琴瑟和鸣，恐怕早就将她这个废后忘却脑后了。

陈福将几样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见水沁雪一双眼睛黯然无光，忽然微微一笑，说：“奴才正是因为感念娘娘，才过来瞧一瞧您。”话锋忽然一转，带了几分惋惜地说：“娘娘有所不知，昨儿夜里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水沁雪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与惊慌来，她知道陈福眼下过来不止是落井下石，更多的则是有事。

陈福微笑着说，但那份笑意忽然从他脸上慢慢消散：“今天奴才才过来要将昨儿发生的大事告诉娘娘。”水沁雪心中隐隐不安，似乎觉得陈福即将要说的这件事儿，不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昨天夜里娘娘的水岚阁，上下几百条人命，都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已经被陛下赐的满门抄斩。”

水沁雪身子一晃，似乎有些不稳，可一年之中已经流过太多泪了，她觉得自己不会流泪了，可还是怔怔的落下了泪。

当初她不顾父亲反对，硬生生将盛灼康与她还有水岚阁绑在一起。她自己落得这个下场倒也罢了，是她自己识人不清，可是……水沁雪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陈福：“盛灼康曾答应过我的。”

他说会好好待她家人，水岚阁既与他为一体，他自当是拼尽全力护住水岚阁的。可如今儿最好听的誓言，到了现在才知不过是个笑话。

而她自己便如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竟还痴心妄想他会来看她一眼。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意思。她一朝被废，想必盛灼康本就没了喜欢，又如何会留着水岚阁这一大江湖势力与自己作对？她忽然痴痴地笑起来，指了指陈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福低头微笑，若有若无的叹息，“娘娘好生安歇。”说罢便带着人离去。

好生安歇？

是想让她自行了断吧！

可是她也真的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了，只有以死谢罪。

她的水岚阁满门，在地下会不会原谅她？

明媚的阳光劈头盖脸的照下来，三年中第一回走出冷宫，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傲骨，可身子到底隐隐颤抖起来。

井水汪汪一潭，映出她憔悴无望面容，天间有扑簌簌飞过的鸽子，一望无际的白。她会在地下等待着盛灼康的到来。

这一生一世，你我，不死不休！

跳下井的那一刻，水沁雪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像是如处冰窖，冷气从四面八方侵入她的身体，撕裂般的疼痛。

连死都不能轻松吗？

水沁雪的眼睛异常疲惫，无边的记忆涌上心头，在冷宫苟且的三年，遇到盛灼康的不幸，家族因为自己而满门抄斩，一个个片段凌迟着她的心。

盛灼康，若有来世，我定要你万劫不复！

意识越来越混沌，反而感觉不到那么痛了，只是那刺骨的寒冷却刻在了身体里。

好冷！

“做噩梦了？”

男子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蜷缩在床上打颤，咬紧牙关似乎正经历着十分痛苦的事，他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喂上刚熬好的药。

水沁雪在一片冰冷中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谁？她挣扎着，却发现难以动弹。

“真是不乖！”男子微蹙眉头，不吃药怎能好起来？转瞬翘起薄削的嘴唇，淡淡地笑着。

倾身俯去，女子因为冷气而有些泛白的嘴唇就和他的嘴唇扣在了一起。

谁在动她？好奇怪的感觉！嘴唇突然好热！

“唔……”

男子立刻放开女子，摸着自己被咬破了的嘴唇，轻笑道：“在睡觉的时候都这么锋利。”

见女子的眼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男子留恋地走开了，临走前留下一丝眷恋。

蓦地，水沁雪睁开了眼。

舒适宽大的床，光洁的地板，散发着香气的米粥……

眼前的种种清晰地告诉谁水沁雪，她没有死，可即便没有死，她也应该在冷宫啊！

这里是哪位妃子的宫殿？她又被谁救起？

下了床，打量着周遭环境，好熟悉！

穿上鞋子，僵硬的脚立刻暖和起来，看着脚下的花布棉鞋，水沁雪瞪大眼睛，这鞋子，和娘亲从前做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然后，她看见了床边的罗兰花，那是她的最爱，做了皇后仍没有改变在床边放花的习惯，直到被盛灼康打入冷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沁雪动动身体，发现竟比从前更有力气。此前在冷宫的一年里，缺衣少食，她早已孱弱得形同老人。

“小姐，你怎么不好好地在床上休息？快快躺回去，身子还没好呢。”

一道关切的声音打断了水沁雪的思绪，回过头，她看见了穿着粉红裙子的少女笑吟吟地端着正冒热气的鸡汤。

“兰……兰儿？”水沁园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和兰儿如此相像的女孩儿，可是兰儿早在自己被打入冷宫之时就被盛灼康下令赐死。

念及从小陪伴自己的兰儿惨死，水沁雪心里的怨恨不觉加深几分。

“也罢，既然小姐醒了，就去夫人和老爷那里一趟吧，自您不慎跌进水塘里可把他们吓坏了，先让兰儿替您梳洗一番吧。”

粉衣女子拉着水沁雪来到铜镜旁。

若说水沁雪听这酷似兰儿的女子说起自己不慎跌入水池还尚存疑惑，那她此刻面对铜镜却是不敢不信了。

被打磨的极致光滑的女子，媚眼如丝，墨丝飞扬，脸庞光洁无比，弯弯的眉毛看着十分好看。

这，竟是十多岁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