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雁轻轻走到江氏身边,屈膝软言恳求道:“母亲,这场无妄之灾,委实来得冤枉。我房里的那几个,素日里也忠心耿耿,此番固然是失了分寸,没能拦住妹妹那样的说辞,但当时也确实是无暇分身,腾不出手来。母亲就看在女儿的面上,还有她们平日里忠心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姑娘……”雪鸢和绯雁闻言,不由心中一暖,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原本这俩自忖必死,正浑浑噩噩茫茫然之际,忽然被自家姑娘这么一求情,顿时就有了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
“你是说绯雁和雪鸢?”江氏扫了眼趴在地上向着自己女儿磕头的俩丫头,略点了点头。“我记得,雪鸢是家生子吧?是我从江家带来的……绯雁还曾经救过你一次是吧?”
“正是。”贺疏雁点头道,随即补充:“娘,还有个香薷。”说着,她指了指门外负责打帘子的小丫头。
江氏伸手抚了抚女儿的额发,道:“雁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得想清楚了再求情。你要知道,今日之事,若是漏出去只言片语,你都将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想想好,这几个丫头真的值得你这么信任?”
贺疏雁对着自己母亲露出感激的微笑,点头道:“是的,女儿很清楚,绯雁和雪鸢香薷不会做对不起女儿的事的,还请母亲饶过她们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且听你一回。”江氏爱怜地把贺疏雁拉了起来,转头把外面的香薷一并叫了进来,对下面跪着的三个丫头又是一番敲打道:“你们姑娘信你们,我也就放过你们一回。可是你们俩给我听好了,若是日后我听到半句闲言碎语,或者你们敢做半点对不起你们姑娘的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多谢夫人!”三个丫头一并叩头道:“婢子日后定然尽职尽力,忠心不二。”
江氏笑了笑:“谢我不如谢你们家小姐去。”说着,便让她们起身,叫香薷依旧在外面守着,而雪鸢和绯雁到一边伺候贺疏雁去了。
女儿房里的人搞定了之后,剩下的就是杜紫芊和贺凌韵带来的人了。
扶着杜紫芊来的小丫头虽然没听到什么关系重大的话,但是难保贺凌韵和杜紫芊会不会在她面前漏出什么口风来,江氏还是决定把她发卖了事,只叮嘱了蒋婆子回头牙婆来了让她给安排卖到远一些的好人家去。至于金缕和白苎,这是不管如何都要处置了的。
金缕已经被骇得瘫软在地了,白苎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人和失了魂一般,抖抖索索地嘴里还不知道在说什么。江氏也目露不忍,摆手让蒋婆子快点把人带下去,该动手便动手吧,只是干净利落些,别让她们受无谓的罪。
蒋婆子笑着道了声“夫人慈善心肠”,说着就招呼了几个粗壮的妇人过来,拿着绳索木棍,三两下就把人弄起来架走了。
金缕被架着经过贺凌韵面前时,不由恨恨地盯了她一眼,随即一口啐在她的裙边,嘶声道:“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随后被拿她的几个妇人赶紧拽走。
另一个白苎则浑浑噩噩,有人来绑,便让人缚了双手,有人来牵,便顺从地跟着走。
然而就在从贺凌韵身边路过时,宛如提绳木偶般的她却猛然一低头,身子一侧,便如一头发怒的小羊般狠狠撞向贺凌韵。
蓬一声闷响,两人撞个正着,贺凌韵“唉哟”一声便向后仰倒,白苎则骑坐在她的胸口,双手扼向贺凌韵纤细的脖子。
“快快快,拉开她俩!”江氏也不由一惊,赶紧命人过来分开这两人。
蒋婆子亲自上阵,一把就抓着手腕把瘦弱的白苎拎了起来。
丫鬟制衣那并不宽大的袖子滑落半截,露出白苎细瘦的手臂,但见上面青瘢紫瘀,新伤叠着旧疤痕,看得众人不由都倒抽一口冷气。
白苎站定,冷冷地抽回手,慢慢抚下袖子。
蒋婆子本来还打算抽她一两下以儆效尤,却在对上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臂和小姑娘眸中疯狂而阴狠嗜血的光也不由打消了这个念头。
“行了,带下去吧。”江氏叹了口气。“其他人也都散了吧。绯雁雪鸢,好好照顾你们姑娘。杜姨娘,韵姐儿,大夫回头来了我会让他去韵姐儿院子里,而你们是现在就回去开始禁足呢,还是还有什么话要和老爷老夫人说说?”
“贱妾这就回去,这就回去。”杜紫芊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然成了定居,当下连声道,说着,还去拽贺凌韵的手。
贺凌韵负气地动了动手,避了开去。杜紫芊心头暗恨,却也不敢再生什么枝节出来,只暗暗叫苦,好容易握住了这个“小祖宗”的手,软拉硬扯地把她也弄走了。
一时间闲杂人等皆尽走空,贺疏雁松了口气,摆了摆手道:“雪鸢,让人进来把地上收拾一下,绯雁,去重新泡点茶来。”
“唉。”江氏心疼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女儿纤细而柔若无骨的小手,道:“这档口还喝什么茶,连午膳都耽误了。红绡,去让人到大厨房拿饭菜,给老妇人、老爷都送去,把雁姐儿那份送到我那里,雁儿随母亲去吃点东西吧。”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小姑娘说的。
贺疏雁闻言,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几眨,露出个清丽脱俗的笑容来:“好,娘,女儿就去娘那里吃饭。”
这一笑如雪霁天开,明艳无双,饶是从来就知道自家女儿美貌不可方物的江氏也不由被闪了双眼。
母女俩执手出门,一路上江氏还怕女儿心中对贺方的处理方式不满,不免好言开解道:“雁儿,你爹爹那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老夫人偏颇,你爹爹也不好说什么。
杜姨娘兴风作浪,可说到底也只能用失了规矩拿捏她,加上她素来得老夫人的心,而且杜家和我们贺家,也曾经有过一段渊源,你爹爹身名未显时,也曾领过杜姨娘的舅舅的恩惠,欠了人家的情,所以一直以来,对杜姨娘还有韵姐儿也多有宽纵。
今日里韵姐儿虽说铸下大错,但既然已经封了府中上下的口,便翻不出风浪来。再要往重里论处,你爹爹也做不到。能这样,也算是极致了吧。只是娘亲和你爹爹都知道,这事愧对于你啊……“说着,一声幽幽长叹。
贺疏雁却抿唇笑了起来:“娘说的,女儿懂。何况爹爹也说了,另外会再给女儿重赏呢。到时候女儿去把书房里那几副字画讨来,也让爹爹肉疼一番,不也就弥补回来了么。”说着,银铃般的笑声止也止不住。
江氏听了,心头也为之一松,笑嗔道:“你这鬼机灵。”
说笑归说笑,贺疏雁心里头却是分明。
这件事之所以如此草草了事,一方面是因为如母亲所说的这番情势,另一方面,这么多年贺凌韵在贺方面前撒娇讨好,委实挣了不少印象分,说难听些,当年自己如朽木不可雕,而相比下机灵又讨巧的贺凌韵却对了贺方的喜好,两人之间的父女情分,比之自己,怕是深了不少。
而杜姨娘的家世,也确实是一大助力。
这杜姨娘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父亲是一不第书生,屡考不中后,索性在那鱼米之乡开了个私塾,日日教导些小家伙,也自得其乐。
早年贺家祖爷爷年轻时,曾经在那一带做过生意,收过稻米,后来自己不过来了,便时不时让贺老太爷过来跑两趟。一来二去的贺老太爷和杜姨娘的父亲也就认识了,两人倒也颇谈得来,没事在一起聊天下棋什么的,也算有些交情。
原本这些也不算什么,谁料当年收军粮时,贺家祖爷爷也不知得罪了哪条道上的人,又一次贺老太爷过来收粮食,竟招了马贼的眼,双方厮杀入僵局时,是杜老爷子带着官府的人出现,吓退了马贼,保全了贺家的人和货。
对此贺老太爷颇为感激,直拉着对方的手说要结拜兄弟。
谁料杜老爷子面露愧色,道结义金兰这事委实不敢高攀,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贺老太爷看在两家相交一场的份上,能伸出援手,达成夙愿。
贺老爷子便好奇问是何事。原来杜老爷子晚年得一女,爱逾生命,便也宠得要月亮不敢给星星。谁料姑娘家渐渐长大,心气也高得不行,江南地界上,不论是年少书生,还是官家巨贾,都一律看不入眼,只说京华风流,人才荟萃,要嫁,也须嫁到那儿去。
贺老爷子当即心里便打起了鼓,这说辞,莫不是打算和自家某个儿子做亲?
然而杜老爷子大概从对方面色中觑见什么端倪,笑着摆手道非也非也,只想让贺家帮忙留意留意合适的人家,日后再从中擀旋说和一番而已。
贺老爷子当即拍了大腿,这有何难,包在为兄身上云云。过没几日,回京之时,便捎上了杜家父女。
既然两家老爷子是这番交情,自然来了京城便招待在了自己家中。过没多久杜老爷子便因为私塾开课而先行归去,留了杜姑娘一人在此,由着贺老夫人给相看亲事。
然而毕竟杜家门第低微,京城里又王公大臣满街跑的,其时贺家声名也远没如今这么煊赫,故而这门高不成低不就的亲事也一度成了贺老太君晚上失眠的由来。
可事又峰回路转,外面的人家还没能说个子丑寅卯来,杜姑娘却得了老太君的欢心,也许是她善于曲意逢迎,又别有江南女子的那份独到的温柔婉约,总之老太君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恨不得把人家留在自己家里做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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