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会L市搭火车,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E县。
这种普通便宜的绿皮火车上,到处都能见到抱着鼻涕小孩的中年大妈,以及挑着扁担、装着好几个蛇皮针织袋的纯朴农民。
比如她的对面。
所以可想而知,空气里肆虐着什么样的气味。
江采薇已经竭力忍耐,但人有三急,她不得不起身去厕所。
但是,那窄小的过道,已经被好几个针织袋塞得满满当当。
针织袋上还随意凌乱地摆放着剥了一半皮的桃子、啃了大半的苹果,甚至还放着吃光了的方便面盒子。
而它们的主人,正脱了沾满泥土的胶鞋,盘腿坐在座位上,兴致勃勃的斗地主。
“顺子……跟不跟?”
“跟屁,直接炸了它!”
“扯淡,没王没四怎么炸?过!”
江采薇压低帽延,提高声音说道:“对不起,我要出去,麻烦让一让。”
“三个2……哦?!”
对面斗地主的三人终于抬头,见是一个年轻姑娘要出去,赶紧扔了扑克,把自己的东西挪挪,勉强清理出一条道。
江采薇小心地挪步出去,一路上迈过无数条伸出的黑腿,以及各种锅碗瓢盆、麻袋扁担后,终于杀到了厕所。
但就在她辛苦穿越种种障碍之时,一个同样戴着帽子,遮住脸孔的男人,也同时起身,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一个小时后,列车到站。
江采薇并不急着揣背包下车。
待那些兴奋的人们走得差不多后,她才不急不慢地背上兔子娃娃背包,从容下了车。
柳萌萌的老家在农村。
从县城到她家里,还得搭一辆运营中巴。
江采薇来到客运汽车站,买了票,顺利搭上那趟巴士。
上了车,她就坐在车里左边靠窗的位置。
不一会儿,有一个瘦高的、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捂着头上的帽子,也上了车。
他在经过江采薇的时候,似乎略略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越过她,在后头找了个座位。
江采薇略微侧目,好像注意到了他,也好像根本没留心这一小插曲。
车很快开了。
半小时后,车下了高速驶上国道,不多久就要抵达目的地——淑华村。
江采薇在车即将到达时招呼师傅停车,然后迅速下车。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男人也选择在淑华村下车,并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江采薇。
乡村的道路,渐渐由水泥的变成黄土。
沿着一条小径,江采薇向右一转,上了土坡。
那男人也跟着右转,结果眼前却空无一人!
男人愣住,来来回回地上坡下坡,反复搜寻,神情焦躁而阴鸷。
看着这如没头苍蝇般团团乱转的黑衣男人,不远处站在小草丘上的江采薇,抱臂冷哼。
她的身旁,则站着叉腰持伞的秀秀。
“瞧瞧那脸。”秀秀指向那男人摘下帽子的脑袋,啧啧道:“是不是分外眼熟啊?”
江采薇搭在手臂上的指头,一点点地收紧。
“……秀秀,困住他!”
江采薇未有丝毫犹豫,沉声下令。
“是。”
秀秀嘴角弯弯,邪笑着化成一缕青烟,袭向那男人。
而江采薇则转身,拉紧背包带,继续向前。
她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上面记着柳萌萌的详细住址。
边看边问边走,又过了十分钟,江采薇终于在一处水塘边上,看见了柳萌萌的家。
那是一幢新砌的两层砖瓦房,同许多富余的农民所住的乡村小别墅一样,外头贴满了青白相间的瓷片,屋檐做成老式的龙檐勾斗。
房子外头是水泥铺成平地,平地直通小径,上头还有不少的鸡鸭悠闲地走来走去。
房门紧闭,还上了大锁。
江采薇走到门前,使劲敲门:“柳萌萌?这儿是柳萌萌的家吗?”
“吱呀——”
隔壁的那栋楼里,走出一个大约七十来岁的老太太。
她大约是听见动静才走出来看看情况,见是陌生女孩在敲门,不由走过去,用带着乡音的土话询问:“你找哪个啰?”
江采薇回头,脸上堆满了笑。
“奶奶,我找柳萌萌,我是她同学啊。”江采薇指着门,又问:“这是柳萌萌的家吧。”
“是的,是的。”
老太太倒是和蔼,一听是柳萌萌的同学,顿时眉开眼笑。
“她家都下田里啰,毕竟不到个把月就要‘双抢’啦,不过吃中饭时都会回来,你先到我家坐坐哈?”
江采薇本想拒绝,可架不住老太太的热情相邀,硬是被拉扯着进了隔壁屋里。
老太太大概是寡居,屋子里空荡荡的,空旷的堂屋里就摆着一张老旧桌子,外加几把黑乎乎的木椅。
但老太太人却是格外热情。
不但烧水泡了粗茶,还端来了一盘子烤红薯片。
“都是自家地里出来的,吃吃看。”
她不由分说把红薯片塞到江采薇手里,这让江采薇非常不好意思,脸红红的。
不过……
“奶奶,我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就是关于柳萌萌的。”
江采薇请老太太坐下,边吃着红薯片,边旁敲侧击地问:“之前没听说萌萌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怎么突然休学回家了呢?”
“这个啊。”老太太盘腿坐在椅子上,皱眉想了想,说道:“她回来有好些天了,回来就很少出门,家里也不接客。”
说到此,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微变,反而疑惑地问江采薇道:“这孩子从小漂漂亮亮的,说话利索,大家都说老柳有福气,闺女长大后他必然享福。可这孩子这次回来后,那老柳天天哀声叹气的,也没心思管地了,而且……”
“而且什么?”江采薇心头一动,急忙问道。
老太太砸巴砸巴嘴,神情变得耐人寻味:“而且啊,这孩子到了晚上总是哭,哭得吵得人睡不着觉,有心思的人就开始说,一定是孩子在城里谈恋爱被人抛弃了,打了毛毛(意思是堕胎),被赶回村里啦!”
“唉,你既然是她的同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是不是打了毛毛回家养身体啊?”
江采薇看着老太太八卦的眼神,不知怎么,嘴里的红薯片瞬间变得干涩酸苦,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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