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也得上百年的历史了吧。这里的物件全都是古董,值钱着呢。”
说着,我扬步朝屋内走着,过去我刚进院落,眼不花耳不鸣的江爷爷就会迎出来,大老远冲我打招呼,可今天却不见人影,难不成出门了?
这里虽然村风淳朴,但如果出门的话,院子的篱笆门也总该别上吧?
“江爷爷。”
我喊了声,站在屋门口,里面昏暗一片,窗帘意外的拉着,江爷爷最喜欢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晒太阳,屋里的窗帘也极少拉上,可这次却......
“什么味啊?”
苏珊嗅觉比较敏感,她站在门口抽动着鼻息,“好像东西腐烂的味,是不是江爷爷出门了,天还不算凉,有什么吃的放坏了?”
“有可能。他这又没冰箱,东西放不久的。”
说着,我往里屋走着,我还在他的土炕上睡过觉呢,那次过来我弄了只肴兔子,老人拿出了珍藏的好酒,他酒量是真大,喝这种高度的,依旧能喝七八两,我三两就顶不住,直接在他炕上睡了。那年还是冬天,刚下过初雪,躺在热炕上睡一觉真叫一个惬意。
越往里屋走,闻着腐臭味越浓,不好的预感在那一瞬突然来临,站在门口的布帘前,我一阵恍惚,突然驻足,看着身后的苏珊,“你,你闻到像什么味?”
“就是一股腐臭嘛。”
她捂着鼻子,指着布帘说道,“恩,就是这屋里散出来的,屋里窗子都紧闭着,这味太难闻了。不会是他家养的狗狗、猫猫什么的死了吧?”
“江爷爷不养宠物的。”
我脑子一片轰隆,倒吸口凉气,“你站在这别动。”
话落,我揭开了帘子,人还未全迈进去,就看到土炕上躺着的人了。
是的,江爷爷躺在他睡了一辈子的土炕上安详的离世了,穿着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军装,虽然早已褪色,看雄风依旧。左胸口戴着十三枚功勋章,每一枚都象征着他的拼搏、勇敢,每一枚都是舍身杀敌的标志,每一枚都值得万古流芳,他戴着军帽,上面的国徽还隐隐发着光,他面色早已昏黑,身上还有数十个蚊虫在撕咬,但他一点都不痛苦,嘴角略微扬,看起来走的时候,他依旧在畅想美好、回忆所有逝去的欢笑。
在他的手边摆放着一封书信,当年立下二等功时所在集团军的师长送他的钢笔压在上面。
我站在土炕前,久久不能自己,纵然我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纵然我知道江爷爷胸口的那颗没取出来的子弹头早晚会害了他、纵然他连死都不愿意拖累别人,哪怕一天时间。
我浑身战栗,泪水呼啸而出,我的双手抖的厉害,我的腿像灌了铅块一样,根本就提不起来。
而布帘外的苏珊看到这一幕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吓、尖叫,她倚靠在门板上,跟着小声抽泣了起来。
之前那股腐臭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膝盖代步,跪爬到江爷爷身前,我拉住他已经僵硬的手,心疼的揉搓着,“爷爷,爷爷,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走了?你有我电话的,你可以上村口吴妈那给我打个电话嘛。你怎么能这样。”
他的两个儿子都将生命奉献给了国家,他一个人独居了这么久,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人总有老去那天,真到了那时候,身边怎么能没有陪同的亲友呢?
可他就是这样古板、倔强,不愿意麻烦任何人,总觉着除了自己的妻儿,别人包括国家都没有“义务”来照料他。
他曾经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跟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隐晦的提及过此事,我当时没当回事,觉得死亡离我们还远,江爷爷身体素质极好,到现在还能一人扛六七十斤的大米。
但胸口的那颗子弹头挨着心脏太近,当年的医术有限,医生没敢取,任由子弹壳在体内生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江爷爷就没当回事了,而且在他看来,体内存留弹壳恰恰是英勇的象征,更是对当年残酷战争的祭奠,对无数奉献出自己生命的英魂们表示的敬意。
我真是后悔,为什么上个周末没有来呢?如果来的话,或许我还能赶在江爷爷闭眼之前见上一面,或者他有什么不好迹象的情况下还能及时送医院。
哎,以他的身体状况,不该这么早就离世的。
真是太可惜了。
我紧咬着下唇,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苏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身后,轻拍着我的肩头,说道,“贾全,江爷爷离世应该有三天了。哎,他怎么能这样,悄悄的走。哪怕找个邻居帮帮忙呢。如果我们不来,恐怕他的尸体都要腐烂了。”
我拿过那封信,坐在炕边,说道,“他就是这样,深受当年革命老传统的影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从不麻烦别人,真是固执啊。”
“我真的,从没见过这种人,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对死亡都如此从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苏珊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一脸的悲戚,“真是太可惜了,没见上江爷爷一面。”
“是啊,他参加过几十次血淋淋的战争,见过的死亡太多太多了,可能在他看来,自己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所以,他走的很安详,没有一丝的恐惧。”
随后,我打开了那封书信,本以为是他给某个直系亲属的遗书,却不想,信封的开头就是我的名字,“致我最亲爱的孙儿,贾全。”
呼。
我当时心里一震,万没想到江爷爷会在临终之际给我留下遗书,真的有点受宠若惊。
“贾全,江爷爷真是把你当亲孙子了。”
苏珊撇了眼标头,着急说道,“快看看吧,看看老人家有什么未尽的事,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全儿,真抱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知道,你会难过,但请不要落泪,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孩子,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光着屁股的时候就喜欢往三岔跑,那时候你很调皮,在姨姥姥家捣蛋后就往我这跑,我成了你最信任的庇护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我的眼里全是你儿时的样子。你知道的,我的两个孩子都为国捐躯了,我当然难过,特别是年纪越大越怀念,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命."
"或许很多人会说我傻,怎么两个儿子都送到前线,也不知道给江家留根命脉,或许没人会懂我为什么明明可以在国家的疗养院过的很好却要选择在老家这种贫瘠的地方消度余生。只有我们那个年代真正为国家流过血的人才懂,共产党人为了民族复兴、百姓幸福,真的是付出了很多很多,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过上了好日子,我们怎么能优先享受呢?还有更多更多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他们才更需要国家的帮助。"
"不说这些了,懂的人早晚会懂,不懂的人也不必在意。全儿啊,你的品质很好,我特别喜欢你的性子,像极了我的二儿子,他就是那种憨厚、纯朴、善良的人,只可惜,才二十六岁就走了,刚说了媳妇,说的是从越国回来就结婚的,可没想到,尸首都留在了那。哎,我这一生,还算是及格吧,起码没给国家抹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孩子妈。从结了婚我就在打仗,一直在打仗,没跟她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没过过一次纪念日、情-人节。她含辛茹苦的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当我说要让老大去当兵的时候,她就竭力反对,说我已经为国家奉献了一切,儿子能不能留在身边,当个老师、工程师、医生都可以啊。"
"我还是执拗的让老大当了兵,送他上火车去东北参军的时候,老大哭的一塌糊涂,他从小就喜欢看书,说就喜欢上师范当老师,可我没听他的,哪怕在当兵的前一-夜他跟我下跪说想当老师的时候,我冲动的还给了他一记耳光。其实我是自私的,我有自己的梦想没有完成,就想着让孩子来承担,当初就因为我的出身问题,没能提干,如果根据我的战功和资历来讲,早就能提团级了。我一直耿耿于怀,并不是对国家抱怨什么,而是觉得我们江家是有能力出人才的,所以,我的儿子必须去为江家做点什么。等老大当兵的时候,国家已经出台了相关政策,当初那些出身不好的一并作废,可以重新纳入干部考核范围。"
"老大的机会来了,江家的春天来了。果然,老大没给我丢脸,没几年就提了副营,只要越国一战回来提正营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万没想到,他带领的独立营遭遇了敌军的三方围剿,最后被围困在落亚山上,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敌人周旋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最后还是寡不敌众,全营覆灭。得知老大牺牲的消息后,我整个人都呆住了,但是我来不及落泪,直接去学校找了老二。那时他已经十七岁了,准备报考华夏石油大学,想去油田干一番大事业,他成绩很好,考上是板上钉钉的事,被我强行拽出学校的时候,他哭的一塌糊涂,他妈妈死活不让我让老二当兵了,老大的头七还没过去,我就给老二报了军校。”
看到此,我和苏珊全都懵了,万没想到一向善解人意江爷爷还干过这种事,这确实是自私且残忍的,拿着自己所谓的梦想让孩子来担负,最重要的,这份梦想充斥着危险和荆棘,稍不注意就会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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